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Jiang Y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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Jiang Yin

趙子潮被帶走前,很難為情地說出了“謝謝”兩個字。

他再壞也不過是個剛剛成年的人,鉆了牛角尖嫉妒景安之,這才誤入歧途。但也正像景安之說的,年輕最大的資本就是試錯成本低,哪怕犯下了不可被饒恕的罪行,但因為他們還是少年,就還有贖罪的勇氣。

四年時間並算不上多漫長,他們上大學也是四年。趙子潮如果真的可以在裏面幡然醒悟,那這四年就一點不算浪費。

景安之在那張椅子上又坐了一會兒,沒人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,只能看到他有意無意地串著三顆貓眼石出神。

同樣是貧民出生,趙子潮落得如此下場,任蔚卻可以擁有一段黃金般珍貴的青春;同樣富家子弟,景安之歷盡波折好在走上了正途,佘同和姜煬卻被好像理所應當的特權蒙蔽了雙眼,作惡而不自知。

錢真的那麽重要嗎?

這世界上涉及思考的事,好像都沒有一個明確的結果。哲思比不得數理那樣非黑即白,自己的三觀也無法強加到別人身上。景安之現在能明確的只有一點,他需要這些未必公正的財富與權力,去保護他身邊所愛的人。

生與死之間的絕境考量,使無論是親歷者還是見證者都對人生有了不一樣的感悟。等景安之終於回過神來,他驚訝地發現外面下雪了。

戴上英倫帽,景安之簡單跟李偵探寒暄後就出了監獄。

今天下的這場雪可真大啊!景安之不知道什麽時間開始下的,只是出來時已經發覺目之所及的空間全部替換上了茫茫雪色。朔風呼嘯而過,一望無垠的純白色襯得景安之一身黑色格外紮眼,他停了一下,任由雪花撲簌撲簌地落在自己眼睫,心裏有一片傷心的美感,看上去孤獨又破碎。

心尖被揪了一下,腳下就要站不穩,風雪吹視線漸凍,難過情緒來得洶湧,卻找不到洩洪的閘口。

路惟炫穿著厚重的襖子匆匆趕來,看到景安之這副模樣一頭霧水,但他知道安之現在情緒不對,遞上一杯熱可可,景安之恍恍惚惚伸手,沒接住。

熱可可灑在地上,燙穿這雪中一滴洞,但片刻後又被碩大的雪花重新遮住,六百毫升的飲品仿佛根本沒有光臨腳下這片雪。

我們的眼睛都只會看到這場壯觀的雪景,沒有人關心雪原之下藏著什麽。

這不是今年的初雪了,卻是今年最大的一場雪。

皎白的琉璃世界中,景安之蹲下身,將頭埋進雙臂之間,聲音啞得死寂。

“炫兒,姜喑是不是不要我了?”

路惟炫手上的信封僵住,張大嘴連雪花飛進也沒動。所有人都在瞞著他,他怎麽會知道?

“炫兒,我說過,別人騙不了我。你們都覺得自己瞞得我很好。但是姜喑的反常,我會看不出來嗎?”景安之語氣帶著路惟炫從沒聽過的哭腔,神色卻掛出一抹苦澀的笑。

“從我醒過來就一直反反覆覆說什麽未來、以後、不在的話,真要問她什麽又含糊其辭。我看得出她有苦衷,而我現在半個廢人什麽都做不了,所以我一直陪她演戲。今天到監獄門口的時候,她說想喝瑪麗蓮冰露,我覺得天氣太冷就沒讓她喝,當時她那個失望都快擺明在臉上了。”

雪下得越來越深,景安之頭埋得也越來越深。從被姜煬刺入腹中那一刀後,他就開始活在了極度自我厭棄與自卑的心理狀態下。他以前覺得自己可以游刃有餘地把所有事情處理好,但直到這次以後,他才突然覺得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好渺小,無論是面對趙子潮的兩難選擇還是姜喑被網絡暴力,他只能像一個死人一樣躺在床上,意識圍困,肢體僵化。

哪怕是最後的盡善盡美,都是用無數人的犧牲換回來的。姜喑最無助的時候,陪在她身邊的是林逢緒。自己面對滔天詆毀時,是餘老師主動辭職和十班同學孤勇吶喊才換來破曉。而最後的塵埃落定,則是他不願承認的父母四處應酬交際,求來的機會。

在這其中姜喑又犧牲了什麽,景安之不敢去想。

少年的傲骨被俗世一寸一寸壓彎壓斷,讓心比天高的人承認自己一無是處,這比什麽都要可怕。

“姜喑最後就想喝杯飲料,我都沒滿足。”

景安之這次沒攔住她的原因,是因為他沒勇氣再去追上她,他不再像過去一樣,覺得自己可以給姜喑一切。

惡意橫流的人間,他寧願選擇她平平安安。

路惟炫站在風中,忽然覺得自己怎麽勸都沒用了。這場雪註定是為景安之而下的,離別之際,姜喑不確定他的愛能否堅持五年,景安之也不堅信姜喑的等待能否持續五年。

少年時代的愛啊恨啊,盡情地經歷過誰都不覺得遺憾,可最大的遺憾,就是沒結束在他們最相愛的時間,而是因為種種錯過在時間中將感情消耗殆盡。

路惟炫身後代表著所有見證他們青春熱戀的人,他們寧可景安之在最愛姜喑的這一年被姜煬刺得再也睜不開眼睛,而姜喑在莓城雪勢最大的那一天自殺殉情。也不願意見到五年後的景安之成為名流接班人、姜喑成為炙手可熱的一線明星,曾經相互救贖的兩人在名利場上相逢不識。

“安之,姜喑走之前,給你留下了一封信。”

信封放在景安之面前,他幹裂著嘴唇拆開,是她特意買羊皮紙寫的,哪怕大雪落在信上,羽尾筆劃出的墨色字跡依然清晰:

景安之,見字如面。

莓城下雪了,雪下的很大。也對,一座北方城市就應該這樣熱烈的下雪嘛。記得上一次下大雪,還是我念高一下晚自習的時候,大片大片的雪花打在臉上都疼。但我只覺得開心,你知道我是喜歡雪的,這世界上太多讓人討厭的黑暗了,只有雪,永遠那麽幹幹凈凈。

和你一樣。

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?八月底,下著雨,我在酒吧蹦了一半被叫回來,中途在便利店買了盒煙,然後看到了你。那一刻我們的視線交匯在一起。我能看懂你的驚艷,想必你也能看出我的失神。我媽小時候告訴我,眼睛是心靈的窗戶。那天晚上我看著你的眼睛,就已經知道所有關於你的流言蜚語全是假的,因為一個壞人,眼睛絕不會那樣坦蕩而幹凈。

後來我轉到新高,再次見你,我心裏就隱隱約約感覺到,我們兩個會糾纏不清了。

只是越接觸,就越能發現你的優秀,寫作、唱歌、廚藝、審美,你似乎就是你自己筆下完美的男主,而我只是一個啃老的富二代大小姐。我懂你的心思,卻不願直面,因為我覺得我們不會是一個世界的人,景安之,你做太陽做的太久了,星星擡著頭仰望會感覺到累。

可再次相處下去,我發現你好像不是太陽,而是月亮。你依然那麽高高在上,可你的心裏藏著‘細嗅薔薇’的溫柔。哪個女孩子會不喜歡浪漫和溫柔呢?我越來越發現我離不開你了。

太陽只在晴朗的時節才出來工作,不像月光,無論這一天有多麽不幸與惡劣,她都從不會缺席,給迷途的人們留一束無私的光,指引蕓蕓眾生安定的方向。這樣看來,月亮比太陽偉大,因為她獨自一個人背負了所有黑暗,卻從沒要求受到普照的人們對光回饋什麽。

你也是一樣,雙相情感障礙,心理疾病中的不治之癥,過去的那幾年,甚至更遙遠的不幸童年,我難以共情,但我會為你感到難過,姜喑這個人向來不是什麽古道熱腸的好女孩,更不敢妄圖成為你的救贖,但我想,在你最後一年的青春裏,有個人陪陪你,你總會可以更開心一點吧,一點就行。

所以那晚在樹下,我成了第一個摘星星的人,很甜。

……

如果時間可以定格在我親你、或者你向我表白的那個瞬間就好了。

後面發生的事,好像過山車提速一樣,樁樁件件讓我們都應接不暇。景安之,我看到你這麽驕傲的一個人被打倒,我受不了,哪怕是用我自己來抵押,我也要你永遠永遠那麽驕傲的活下去,你教會我一個成語叫“寒木春華”,你說頂峰相見是優秀的人的浪漫play,你那麽優秀,我這麽浪漫,不頂峰相見根本對不起我們兩個。

我和高老談了一筆生意,他說我膽子很大,在圈內敢與他對賭的藝人少之又少,像我一個十九歲的女生就更不可能了。但我說是你給了我勇氣,他需要一個合格的接班人,我需要一個勢均力敵的未婚夫。

高三重讀一年,大學四年,這是我和高老立下的五年之約,他可以把我們從狂風驟雨中救出來,然後把你培養成名流圈一代新貴。我會喊辛姐在國外開始開疆拓土,五年後要成為一線明星。

豪門不娶戲子,所以我決定將影視、唱歌、跳舞、編導一肩挑之,我會讓高老心服口服,他繼承人的選擇不是一個戲子,而是無可厚非的藝術家。

同樣,我也期待景安之這個名字,在他的領域閃閃發光。

如果你等不了,那你放心,我絕不會再打擾你,可我覺得我的安之不會這樣,五年也不過如此,剛好五年之後,你就到法定結婚年齡了。

你知道,我的語文成績很差,這封信可能寫的蓄意不清。但飛機要起飛了,我只能保證沒有錯別字了,三萬英裏的上空是什麽樣呢?我的靈魂會隨之輕盈嗎?其實我們都才十幾歲,都有太多的問題等待時間去給一個答覆了。你說過人要經歷的一切都要循序漸進,只是我希望你記得,在二零一九年,莓城下最大的雪那天,你還欠你的初戀一杯瑪麗蓮冰露。

很抱歉,這是第二次不辭而別了,但是——

景安之,我愛你。

姜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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